“到底是什麽让你坚持到今天?”
大约四天之前,我问郑彬。
他狡黠地说他是为了家庭,想等女儿大一点儿才能在工作上做其他的考虑。
郑彬的语速缓慢,不停地咳嗽,一边泡茶一边喝川贝枇杷露……
他说真抱歉,咳嗽一直没好。
初次晚间8点的采访被迫在11点中止,因为正值茶博会及花车巡游项目的紧张筹备阶段,郑彬忽然接到了领导的电话。
……
“到底是什麽让你坚持到今天?”
在历时10个小时蝉联多日的采访之后,我依然不相信郑彬最初告诉我他坚持“驻守”武夷的“理由”。
他讪笑了一下:“说是为了家庭,其实是为自己找个借口。”因为这个借口的背后隐藏的答案说起来更让人无法置信——“我想我是为了我的‘信仰’”郑彬说。
郑彬的回答竟然让人有些无法接续,这是21世纪的中国,脚下是福建武夷山脚下的县级市,既远离了上个世纪口号飞扬的时代更成不了19世纪的欧洲,英雄主义已够不合时宜,郑彬,这位35岁的职业经理人竟还想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英雄式“人物”,靠信仰的力量来塑造时代?!
郑彬看着我,用眼神说“这不是玩笑!”
……
“到底是什麽让你们坚持到今天?”
我问陈洁,作为郑彬的亲密 “战友”和追随者之一,市场部副经理陈洁比郑彬早三个月进驻印象大红袍项目,在此后的三年时间里,作为这个团队的主要成员成了郑彬的左膀右臂,陈洁的回答看似充满了情感色彩和“个人崇拜”,“因为郑总这么做了,所以我们也会这么做!”然而在此后悄然进行的对郑彬周边同仁的采访中,这句话竟然成为他们最默契的答案。
……
1 公开背后的揣测
接待媒体成了郑彬工作中的一部分,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这显得有点不务正业,但对印象大红袍这个特殊的品牌而言,学会和媒体相处则是营销必须的手段。郑彬在2009年年末入驻印象大红袍(以下简称“大红袍”)项目,所经历的采访无数,迄今却没有一篇是关于他自身的人物专访。三年了,郑彬既不在公开场合聊经营也不谈自己,却表示,与其说是破天荒地接受第一个个人采访,倒不如说是《问道》给了他一个总结自己的机会,因为这是他最近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
三年,这是一个时间点,郑彬把身体松垮的依靠在椅背上,“有人会把我接受类似的突出个人影响力的采访看作我捞取政治资本的行为,或者是另觅东家之前的自抬身价,尽管确确实实有人出了天价薪酬请我另谋高就,但我还没有准备离开‘大红袍’,三年之内我依然会在这里。”
在武夷山度假区边缘的印象大红袍旗下茶文化会所位于这个区域最成熟也最高端的别墅区里,茶会所由两栋由一座木桥和凉亭相连的别墅构成,也是郑彬接手大红袍之后拓展的相关产业链的其中之一。茶会所的幌子只是一块很容易被忽视的鲜红色灯箱。会所其中的一栋已经改造完毕,另一栋因为提前进入营业阶段,还大致保持着租赁时部分的内装修。郑彬觉得看上去太居家了,不像个商业会所,但站在私密性的角度考虑这里则是最好的选择。
会所的经营权已经按目标责任制承包出去了,印象大红袍品牌专属系列茶品被摆放在显要的位置。“开业一年就盈利了,今年的利润可能会翻番。”当地的企事业单位、商务洽谈是会所的主要服务对象,同时也被用作郑彬等公司高管的商业会晤,甚至一些想找郑彬买茶的人也会被他带到这里来。“也曾经有人质疑这个会所的功用,但这里每一笔账都可以查,我不否认单纯靠茶文化会所其实很难盈利,某种意义上讲,它只是和上上下下的领导、客户沟通的场所而已。作为中小型国有股份制企业,我无权作主也不会一掷千金购买别墅,要知道虽然现在公司很赚钱,我这个总经理的办公室却还是租的,所以做茶会所我也只能租赁,并且务必要让它盈利,否则我就可能面临公款享受的质疑”。在体制的边缘,民企出身的郑彬为两者搭建了一个中间地带,温暖、茶香缭绕,他坚信人性彼此的交往,这是在规则的壁垒之上构建通道,而会所则是必须要付出也是最低的代价。
郑彬除了陪同客户和领导,有的时候也会自己来这里坐坐,一个人,对着窗外一湾溪流。
会所内的设计基本上都是郑彬的创意,从粗麻绳和铸铁链的扶栏,到鹅卵石的地面,乃至黑色大理石的阴文雕刻大王峰和九曲溪,甚至凉亭和木桥。郑彬曾经想把印象大红袍演出场地外,隶属于茶博园的一百多亩土地及建筑物的经营权都拿下来,建一个印象小镇,一家像安缦一样的高端小型度假酒店,但终因土地出让方式及股东间的不同意见被搁置下来。迄今,酒店的设计模型还被放置在郑彬办公室的门后,会所现在的凉亭和木桥也在郑彬的酒店创想当中,可以让观众和酒店的住客沿着溪边直接步行到大红袍实景演出的场地之内。
“我会让酒店的大堂、餐厅以及客房的空气里24小时都弥漫着茶香。”
酒店管理出身的郑彬对以大红袍和武夷岩茶著称的武夷山至今都没有一家以茶为主题的高端酒店深以为憾。他甚至偕同公司的市场部经理郑青荣专程到杭州考察“法云安缦”(安缦集团在杭州的酒店),在酒店的执行副总带领下参观了酒店全貌和部分客房之后,却因为高昂的房价而选择折返武夷山。迄今,郑彬依然记得法云安缦那条贯穿村落的小街上黄色的矮墙,“再也找不到像法云这样保留完好的古民居了,但如果是在武夷山,我会把它建得更有风貌……”
2007年春天王潮歌、樊跃第一次来武夷山选景,这时郑彬已经在邻近的一个旅游区筹建了一家四星级酒店后又做到了整个旅游景区的营销副总,不含绩效与期权的年薪20万。2007年底,武夷山市城镇居民总户数为19103户、人均GDP为18509元、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3068元。2009年初,大红袍项目正式启动,年末郑彬进入大红袍,月薪7000,这个标准在当地公务员队伍中已经比市长还高,但作为政府项目暨国有股份制企业聘用的总经理,郑彬的年薪比之前降低了一半还多。2012年,郑彬的月薪增加到9000元。同年,《福布斯》中文版调查显示,在薪酬方面,上榜国有企业CEO的平均年薪为207万,高于上榜民营企业CEO的平均年薪183万。
2 特别不乖的长大
包括现任大红袍公司董事长王莉萍在内的山水实景项目的决策者们把前武夷山市旅游局干部,后下海落户民企的郑彬力荐为印象大红袍项目的总经理,理由无他,“既要有民营企业的经营理念和市场前瞻性,同时又具备政府工作的职业背景和经验”。在中国大陆,体制是任何一个个人和机构难以跨越的天堑。当这个1.5亿的天堑横亘在郑彬面前时,郑彬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当有人信任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内心充满勇气。”
在郑彬的成长历程里,这种被别人信任的感觉一直让他刻骨铭心,并一次一次激发他骨血里的海洋气质,澎湃、激荡。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郑彬出生在福建闽侯,作为“八闽首邑”,闽侯是距离省会福州最近的县市,虽然在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却终年受海洋气候的影响,闽侯人的血脉中充满了感性、重义的性格特质。郑彬的童年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成长,身为家中长子,七岁的时候已经学会插秧种田,相对于弟弟他经受的责骂要多上几倍。
从小学到初中,郑彬基本上都可以用“特别不乖”这四个字囊括,淘气、脑筋活跃、意气用事、打抱不平,他说自己那时候是“侠肝义胆”,看武侠小说,既迷恋金庸也酷爱古龙;挑战权威,父亲、家人乃至老师,打架之后会第一时间感到后悔,所以即使挨打也会觉得心甘情愿,但绝不影响再一次的头破血流……
闽侯一中,高一年级的郑彬被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班主任任命为“班长”,这几乎让所有认识他的人大跌眼镜。中考紧挨最后几名的分数才搭上这所重点中学的末班车,郑彬对自己的高中生涯没有过多的期待,然而这个基于“信任”的任命就此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从班长再到大学凭民选担任的校报总编学生会领袖,郑彬说“回头想想我在大红袍的三年,如果没有领导的肯定和支持,可能我就采取了另外的举动:我走人嘛,你不相信我,我就不干了”,无论是一个资产2个亿的企业还是利税千万的国企大户,郑彬骨子里还是那个因为别人的信任而拼尽全力让自己名符其实的“小班长”。
生于侨乡,郑彬的大学就读泉州的华侨大学,从大一开始,到大二创办《华大学生报》,到大学四年毕业,郑彬没花家里一分钱,却成了学校著名的风云人物。因为被组织看重,郑彬以优秀生的表现阴差阳错加入选调生的行列,当时福建是“选调生”的倡导发起省份,要求选调生必须是优秀毕业生(条件是中共党员,必须是学生干部等诸多要求),当年就从全国各高校毕业生中选拔出100名重点培养,方式则类似当年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1999年,怀揣着大学挣下的5万块零花钱,郑彬放弃了厦门航空的职位,作为“末代知青”来到武夷山下属的星村镇开始干上了镇团委书记,期间还下派过枫林村当过最早的“大学生村官”。同年,郑彬的故乡闽侯县级经济综合实力进入福建省“十强”县行列。
两年后,郑彬在星村的青山秀水中学会了弹古筝,此后回归市旅游局担任局长助理、并被组织上选中派到青竹山庄担任助总,青竹山庄的另一个称谓是中共福建省委组织部武夷山干部培训中心。
从枫林村到青竹山庄再到当时武夷山最大的旅游投资项目—世纪桃源酒店,郑彬除了最初的两年,其它的时间一直都在酒店管理的最前沿,从入职到后来被民企老总重金挖角的几年间,郑彬在市旅游局上班的时间一共也累积不到三个月,甚至于旅游局的工作人员很多都不认识这位局领导,但他在武夷山酒店行业里却是声名远播,从早上餐厅上班开始工作,一直到深夜,全天24小时待机,365天全年无休,郑彬的职业习惯从一开始就已经奠定了。武夷山的重点项目世纪桃源酒店项目—号称当时全国客房数最多的酒店,项目从停滞不前到正式运营,郑彬强悍的工作能力被很多人看好,同时也吸引着民企老总的注意力。
终于,当10万现金被看好他的民企老板以友情赠送的方式塞到郑彬手上的时候,正是他人生鲜见的十字路口,家乡的父亲由于企业倒闭引发了种种问题,即将新婚却在武夷山没有一片立锥之地的窘境,即使起早贪黑,郑彬在体制内的工资依然是1000多元的巨大落差……郑彬最终决定放弃公职,至少“要对得起家人朋友”,没有蜜月旅行,新婚后不久,郑彬离开武夷山到邻县的大金湖旅游区开始了新的酒店管理职业生涯,这一次他的头衔是四星级酒店的常务副总。